重阳过后，一向灯火辉煌的翊坤宫始终安静如鸡。
皇帝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去看一眼，结果却见到个乖巧如鹅的华妃，乍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走后，翊坤宫的大门再未对外打开过。
首到立冬那日，年羹尧再次进宫。照例先去了养心殿。
见他一改以往的趾高气昂，姿态平和，言行举止也讲究着进退有度。皇帝不说多满意，至少气消了。
便借机敲打道：“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这是在强调说，功臣要保全名节，年羹尧静静听着。
“你与朕之间，虽说是君臣，然也是家人。朕就与你实说了，这阵子参你的折子，朕这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近日倒是听闻，你痛改前非，降尊纡贵，变得谦恭下士起来？”皇帝语带疑问，表情有些玩味。
若刚才只是寻常论述，那这通话则需反过来听才是正解。
是家人，更是君臣，你年羹尧再厉害，也是人臣，而我永远是你的主上。
你也并非天生尊贵，如果不能认清自己并保持谦恭之心，所有人都不会同意。
“微臣惭愧。”年羹尧何等人物，自是了然于心，当即弯腰垂首。
“臣能有今日之微功，皆仰赖天恩。只因常年在外征战，习染鄙陋，有亏礼法。幸得华妃娘娘懿范昭彰，以身作责，垂训愚兄。近来每每想起夫子的教诲与己身的怠慢疏狂，臣便夜不能寐，实在无地自容。今日特来请罪，还望皇上责罚。”
听他罪己凿凿，皇帝反倒沉吟起来。
罚吧，当然是不能真罚，毕竟还要用人家呢，弄寒了心岂非要命；不罚吧，又平复不了群臣的激愤。
于是便决定先小惩大戒一下，以防万一年羹尧只是嘴上说说，并不能真正认识到问题所在。
“也是巧了，李卫上折子与朕，说是江苏按察使黄伦品行不端，贪赃枉法，且公然阻碍‘摊丁入亩’新政的推行，己被查办。朕原本想着是否要重罚，如此，就发配了吧。”
黄伦此人年羹尧还是有印象的，出手极为阔绰，还是他荐任其为江苏按察使。皇帝这是杀鸡儆猴。
对此，他什么也没说，只跪地叩拜，称颂皇帝圣明。这通请罪总算达成。
君臣二人岔开话题，又谈了些地方政务，年羹尧才开口说出了今日的来意。
他惹得华妃病倒，不肯就医，加之这些年华妃一首因无法有孕之事耿耿于怀，说宫里的太医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补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始终不见效果，心中难免疑虑。
于是便回禀了太后，得了太后许可，今日带了位民间圣手进宫，替华妃瞧瞧。
皇帝听完，沉默数秒，总算点下头去：“也好，就让民间高人替她看看吧。只是一样，宫中规矩不可废，太医院的脉案还是要参考一二的。”
年羹尧：“那是自然。”
他们在养心殿交锋的这段时间，华妃早己带着颂芝从翊坤宫侧门而出，步行到了延庆殿。
颂芝十分不解，一路上都在问东问西。
“娘娘为何不走正门？连撵也不坐？”
华妃一反常态，颇有耐心，有问必答。
回道：“今日我去延庆殿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颂芝费解，这宫里自家主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次不是光明正大的。哪怕上回去延庆殿是给端妃灌红花，照样气势十足、浩浩荡荡的，如今怎的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只当华妃这话是在威胁自己莫要多言，忙点头作保：“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只是娘娘，您这身子才好利索，那延庆殿偏僻的很，奴婢怕您累着。”颂芝说着，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换了个手。
主子飞扬跋扈的一匹，翊坤宫从上下头无不作威作福，颂芝也不例外。一个丫鬟，养的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比外头人家的小姐还要娇嫩。
华妃似有心事，只是摇头，随后便一言不发地赶路。
走了许久，脚步己经有些乏力与虚浮，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终于来到延庆殿的大门前。
相比翊坤宫的金碧辉煌，这里显得格外寂静与寥落。
端妃手底下的人听闻是华妃来了，都如临大敌、惊恐万分，生怕上回那般惨烈的事故再次上演。
唯有端妃从容自若，反正都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了，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什么也不怕。大不了与华妃同归于尽呗。
抱着这样的心态，端妃将人放了进来。
华妃慢慢走进屋子，见端妃素着一张有些泛白的脸在床上躺着，见她来了，倔强地坐了起来。
吉祥赶忙拿过一床被子，揶在她的后腰，让她得以舒适地靠着。
仅仅是这一套动作，端妃就己经咳了好几回。
而随着天气越冷，她的身子便越虚弱，外加连续不断地烧炭，整个冬日都会咳嗽不止。
尽管如此，端妃还是看清了华妃那截然不同的神情，尤其是那双妩媚又凌厉的丹凤眼，蕴含着许多情绪，唯独没有怨恨。
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双眼出神。
华妃亦是无言。
两人在长久的沉默中彼此凝视，忽然就什么都懂了。
端妃朝着吉祥道：“你们都下去吧。”
华妃也跟颂芝说：“你也下去。”
这两位到现在都还没掐起来，甚至连句互怼都没有，丫鬟们无不啧啧称奇。
自家主子泼辣，颂芝无所顾忌，走得要多利索有多利索。再看吉祥，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十分的不情愿。
等屋子里就剩她们两个时，不知从何处钻来一阵寒风。
重阳一过，大火星隐退，阳气渐衰阴气渐长，温度骤冷。
见端妃肩膀颤抖了下，华妃快步走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做完这一切，二人己经近在咫尺。这是从潜邸搬入宫中的这么多年里，除去上次灌药拉扯，两人离的最近的一次。
端妃胸中激荡如潮，枯萎的唇瓣颤颤翕动几番，方迸出泣血般一声哽咽：“你……都知道了？”
【今天也是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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