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爬满青砖的牢房内,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将穆云嫣一家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潮湿的墙面上。
穆云嫣蜷缩在发潮的草堆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一世的记忆如毒蛇般缠上心头——全家被陷害后接二连三的悲惨遭遇,自己在出租屋里痛哭三日,积劳成疾的绝望,最终化作医院消毒水味里那具枯槁的躯体。
“砰!”
父亲穆山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斑驳的石墙上,震落几片墙灰,
“嫣儿,方才你在公堂上究竟为何那般行事?还擅自写了药方,这万一出了差错,咱们全家可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他常年采药磨出裂口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满是焦虑与不安。
虽然当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默许了女儿的行为,但是,事后想起难免会觉得草率果断,意气用事。
母亲云月跪坐在冰冷的草堆地上,裙底有小朵绣着并蒂莲的粗布裙摆早己沾满泥污。
她紧紧攥住女儿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
“是啊嫣儿,杜家在这整个彭城村虽说不上恃强凌弱,但是县令是一手遮天的,还喜好钱财,咱们不过是蝼蚁般的小老百姓。你今日这般冒失,若他们咬定咱们居心不良,咱家这几条贱命......”
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己砸在穆云嫣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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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嫣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目光扫过牢房铁窗漏进的月光,在父母憔悴的面容上流转:
“爹,娘,你们看这公堂布局——侧面屏风后明明摆着檀木椅,却看不见人影。可那檀香混着海鲜腥味,你们当真没察觉?”
她压低声音,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村里人都知道,杜家之前是做海货生意的,自家人自然很爱吃海鲜肉。”
【杜家二少爷最喜食生腌,这味道我前世在酒店厨房当帮工时,闻了整整一年!那股腌渍海货特有的咸腥,混着辛辣姜丝的酱汁味,哪怕隔着十里我都能分辨出来!以前的我就很爱吃海鲜。】
穆山浓眉骤然拧成川字,采药人常年观察草木的敏锐此刻显露无疑:
“你是说......那管家故意隐瞒病情?可他为何要这般做?”
“何止隐瞒!”
穆云嫣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潮红,
“我想起来,那日我去柳室医馆替爹爹送药,当时瞧见柳大夫开方时,那管家连个正眼都不给,趾高气昂地报了几个症状就转身要走。他定是将杜家少爷的症状说得轻描淡写,根本没提每日必食生腌的事!药方里的半夏、紫苏与海鲜同食,不出三日便会腹痛如绞,重则血崩而亡。我改的那几味药,不过是用陈皮、茯苓替换,既能化解相冲之险,又能顺气和胃。可若杜家想找咱们麻烦,这‘擅自改方’的罪名,足以让我们万劫不复。”
云月仍在发怔,绞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
“可......可万一杜家倒打一耙,他们好不了,又说咱们故意下毒怎么办?咱们拿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娘!”
穆云嫣突然握住母亲布满针眼的手,那里还留着刺绣时被针扎出的血痂,
“这些年咱们一首逆来顺受,可如今换来的是什么?!旁人无端的陷害,令我们家陷入今天这步困境!况且,今日闻到药渣,爹爹和我都明显的闻到了硫磺味,硫磺跟之前柳大夫开的方子里一味‘玄明粉’是相克的,这摆明了有人故意陷害,要么是杜家,要么是柳大夫,要么是我们家。”
穆云嫣继续理清头绪,把自己的大胆猜测说出来:“陷害柳大夫和我们家,都是没用的,我们只是替罪羊,凶手真正目的是陷害杜家父子才对,只不过想假借我们之手··· ”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一时查不到凶手,只能先保护杜家父子命,才能打消凶手的目的。先保全我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惊得墙角老鼠都停下啃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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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突然重重一拍大腿,震得稻草簌簌落下:
”好!我穆家女儿既然有这胆识,当爹的岂能拖后腿!大不了鱼死网破,二十年前我在山里采药,连熊瞎子都敢斗,还怕这几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他扯下脖子上擦汗的粗布巾,重重甩在地上。
云月望着丈夫眼里重新燃起的野性光芒,又看看女儿坚毅的下颌线,忽然笑了。她伸手抚平女儿凌乱的鬓发,指尖带着常年接触草药的清香:
“罢了,生死有命。咱们一家三口,黄泉路上也能作伴。只是嫣儿,你要记住,虽说现在世风日下,太平盛世,但是这世道总有咱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这就像我手中的绣绷——丝线绷得太紧,容易断;放得太松,又绣不出花样。咱们小老百姓想要活下去,既要藏住锋芒,又不能丢了骨气。”
云月望向铁窗外高悬的冷月,声音渐渐变得悠远:
“你看那月亮,阴晴圆缺都由不得自己。可无论何时,它都能照亮一方天地。也总有我们的光亮片地。在权势面前我们或许渺小,但只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总能寻得一线生机。杜家这次吃了哑巴亏,保不准还会来找麻烦。往后行事,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既不能硬抗,也不能全软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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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穆云嫣枕着母亲的膝盖,听着父亲讲述东村后山的药草分布,借着月光数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
当远处传来打更声时,穆云嫣陷入迷糊的困梦中。在梦里,她终于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现在是唐朝盛世,太平年代···今年我19岁。父亲穆山年轻时曾是山中猎户,因救过柳大夫才弃猎从医;母亲云月的刺绣在方圆百里闻名,嫁妆里的绣绷如今还摆在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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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清晨,牢门在吱呀声中打开。穆云嫣猛地从草堆上坐起,撞落了头顶垂落的蜘蛛网。官差不耐烦的呵斥声混着晨光灌进耳朵:
“行了行了!杜家那边没事了,赶紧滚!”
“多谢官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云月瞬间扑到铁栏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铁柱上,惊得官差后退半步。穆山沉默着将女儿护在身后,可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内心的激动。
【太好啦!这一世我们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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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牢门的刹那,穆云嫣被刺目的阳光晃得眯起眼。
街道上挑着菜担的小贩、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嬉笑打闹的孩童......这鲜活的人间烟火,她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记住了,嫣儿。”
云月突然拉住女儿,将一枚温热的镂空花纹玉佩塞进她掌心。那是母亲唯一的陪嫁,此刻沾着体温,
“娘昨晚就想好了,咱们活下来的话,这个璇影镂月佩,是娘这辈子最值钱的东西了,现在这块玉佩我就给你!如今你尚处桃李年华之下,本想着等你出嫁是再给你的。”
“谢谢娘,不过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永远守在爹娘身边。”
穆云嫣撒娇笑道。
云月宠溺的骂她: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这可由不得你了。”
穆云嫣激动的握着这枚精致的玉佩,玉佩莹润如凝脂,镂空雕刻的纹路宛如星河坠入玉面,繁复的线条交织成神秘的图腾。轻轻晃动,镂空之处便漏下细碎光影,如同洒落的星辰,美得惊心动魄。这般精致的东西,着实不像普通人家的物品。上边的花纹很明显能看出来,上应该还有相配的另一块。
母亲云月接着说:
“这世道就像刺绣,针脚太密会断,太疏会散。咱们小老百姓,得学会在针尖上跳舞。你看那些街边的乞儿,看似卑贱,却能靠装疯卖傻在权贵脚下讨口饭吃;再看那些表面风光的商户,稍有不慎就被官府抄家灭门。”
她望向远处巡街的官兵,眼神中既有畏惧又有了然:”或许杜家那个老管家这次吃了暗亏,指不定哪天还会找事。但咱们既不能硬抗,也不能全软了脊梁。该低头时低头,该出手时。”
穆山在前方走着,听到母女二人谈话后,突然放声大笑:
“怕什么!大不了我再重操旧业,带着你们进山!东村后山的野蜂蜜,你们娘俩怕是忘了啥滋味!”
他故意捡起路边几根木枝,两根敲打咯吱作响,惊飞了旁边屋檐下的麻雀,
“当年我在山里设的陷阱,连老虎都能困住,还怕几个宵小?”
【我从前世的30岁来到了这一世的19岁,原来父亲母亲是这样开朗乐观的人,之前的畏畏缩缩,都是在权贵面前装的可怜。】
【感谢老天的安排,这一世,无论世风如何,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爱护好这一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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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说笑着往家走,穆云嫣突然顿住脚步。
村头老槐树下的灌木丛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云月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绣花鞋踩断枯枝的脆响惊得穆山脸色骤变:
“夫人小心,小心有诈!”
拨开带刺的藤蔓,一具浑身是血的躯体倒在腐叶堆里。那人穿着黑色的暗纹劲装,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染血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半截断剑。
“救......”
微弱的气音从破碎的唇间溢出,惊得云月指尖一颤。她下意识伸手探向对方脖颈,摸到的却是一片滚烫。
“娘!”穆云嫣从没见过这般惨状,急得跺脚,“这人一看就是江湖恩怨!咱们别救了,救了他,万一牵连到家里......”
“你这丫头!”
云月突然回头,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威严,
“当年你爹救柳大夫时,柳大夫也是浑身是血倒在山神庙!若不是你爹心善,哪有今日的穆家?哪有日后柳大夫对我们的多年关照?”
她解下外衫裹住伤者,“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见死不救。你看这孩子,比你大不了几岁,若咱们袖手旁观,与那些害死咱们全家的恶人有何区别?”
父亲穆山轻轻擦拭伤者脸上的血污,声音变得柔和:“嫣儿,这世间善恶,有的表面光鲜的,内里未必干净;看似落魄的,或许藏着侠肝义胆。当年你爹我不过是个猎户,却能舍命救人;如今咱们虽是平民百姓,也不能丢了这份善心。”
【前世今生,我的父母还是这么倔强的善良。不过这一世的父母,善良里透着灵敏聪慧,和身处不同世道的冷静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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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己经蹲下身子查看伤口,采药人的冷静重新占据上风:
“剑伤不深,但失血过多。先带回家再说。”
他抬头看向女儿,目光中带着计划与安排,
“嫣儿,回家后准备好烧水,止血工具,药包。”
穆云嫣望着父母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前世那个在病床上无人问津的自己,只有闺蜜在身边无助哭泣。
她深吸一口气,但内心还是纠结不己,但愿眼前受伤之人日后别给我们家带来麻烦。
就这样,穆云嫣很不情愿的帮着父母把这个受伤的陌生人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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