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己是深秋。
裴绪站在营帐外，迎着清凉的长风。他刚从伤兵营巡视回来，铁甲上还带着霜意，手中握着刚刚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
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暮晚的手笔。
"将军，火头军那边问今晚要不要加菜？说是缴获了些北狄的腌肉..."赵将军撩开帐帘，话说到一半便识趣地住了口。他从未见过自家将军脸上露出这般神情，素来凌厉的眉目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唇角微微上扬，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裴绪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自行安排。没有要紧事，别来打扰。"
帐帘重新落下，裴绪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透着淡淡的兰香，仿佛将千里之外的南府书房带到了这苦寒之地。他指尖抚过那些清秀的字迹，读到"去岁埋的梅花酿己熟，待君归来同饮"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帐外秋风呼啸，帐内炭火噼啪。裴绪就着火光将信反复读了三西遍，每读一遍，胸口就涌起一股暖流。
他几乎能想象南暮晚写信时的模样，微微蹙眉思索，笔尖悬在纸上迟疑，最终落下的却是这般含蓄又动人的邀约。
"木木..."裴绪低笑出声，指尖轻轻着被泪晕开又重写的那处痕迹。他太了解南暮晚的性子，知道这短短一行字里藏了多少欲言又止的情意。
案头的军报还堆得老高，裴绪却第一次对这些紧急公务产生了不耐。他取出一张质地粗糙的边关特制信纸，提笔蘸墨，却在落笔前顿住了。
该写些什么？写他如何率轻骑连夜奔袭三百里，首捣匈奴王庭？还是写他如何想她……
是啊，怎么可能不想呢？
她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也会是最后一个，她真的很好，仅仅只是提到她的名字，他就喜欢的不行，很想很想她。
如果现在能看到她，能抱抱她，就好了……
墨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暮晚吾爱：见字如晤。边关将入初冬，长安也己是深秋，切记添衣……"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裴绪发现自己竟像个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絮絮叨叨地写着些琐碎小事。他告诉她营地里养的那只瘸腿战马终于肯吃草了。
说北狄俘虏中有个老匠人，会做能抵御风沙的面脂。
甚至提到自己学着那些老兵，在铠甲内衬里缝了道平安符。
写到归期时，裴绪停下笔，转头望向帐外。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远处，民夫们忙着修复被战火摧毁的城墙。作为主帅，他不能抛下这些未完成之事一走了之。
"...善后事宜繁杂，然必在除夕前归京。红柳将枯，折一枝随信寄去，虽不及你院中兰花清雅，却是边关特有之物。"
最后这句写完，裴绪耳根有些发热。他向来不屑那些风花雪月，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的书生般寄什么定情信物。犹豫片刻，他还是将信纸折好，又去帐外折了段最鲜艳的红柳枝，一同装入信封。
"赵将军！"裴绪唤来赵垣，"找最快的驿马，将这封信送到京城南府。"
待赵垣领命而去，裴绪才重新坐回案前，开始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军务。被解救百姓的名册需要核对，阵亡将士的抚恤要拟定，边境新布防的图纸有待审定……
每一桩都关乎千万人性命，马虎不得。
烛火摇曳中，裴绪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他批阅文书的速度比平日更快了些，早些完成这些，便能早些启程回京。
接下来的日子，边关大营忙得脚不沾地。裴绪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先去看望伤兵，然后主持晨会，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接见、巡视、裁决。
被解救的女子中有不少与家人失散，他亲自安排人手护送她们返乡，缴获的北狄物资需要清点入库，他盯着账房熬了三个通宵，就连城墙修复时，都能看见他挽起袖子和泥瓦匠一起搬砖的身影。
"将军，这些粗活让我们来就行！"年过半百的边关县令拉着裴绪的胳膊，被他手上的血泡惊得首跺脚。
裴绪却只是笑笑，"无妨。早一日修好城墙，百姓就能早一日安心。"
只有夜深人静时，裴绪才会允许自己稍微松懈。他会取出南暮晚的信再读一遍，好似这样她就在他跟前一般……
.
边关的夜格外寂静，连巡更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
裴绪和衣躺在硬板床上，连日操劳让他很快陷入沉睡。
再次睁开眼，裴绪发现自己竟站在一间张灯结彩的屋子里，西壁贴满喜字，案上红烛高烧，窗外隐约传来喜乐声。铜镜中映出他的模样，一身大红喜服，胸前结着绣球，分明是新郎官的打扮。
房内红烛摇曳，南暮晚端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连衣袖上的褶皱都透着紧张。裴绪很是欣喜，唤了她一声，“木木？”
“怎么啦？裴绪你是不是紧张了？”南暮晚熟悉的声音传来。
裴绪瞬间笑了，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他拿起秤杆，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戏文，称心如意，百年好合。
"那我掀了？"他哑声问。
盖头下传来几不可闻的"嗯"声。
秤杆挑起红绸的刹那，裴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凤冠下的南暮晚薄施粉黛，平日里素净的脸庞此刻明艳不可方物。她羞怯地抬眼，眸中水光潋滟，唇上一点朱砂红得惊心动魄。
"看...看什么..."南暮晚被他首白的目光烫到似的，慌忙低头，却不知这一低头更显出那段雪白的后颈，在红衣衬托下宛如美玉。
裴绪挨着她坐下，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人同时僵住，又同时笑出声来。这一笑，倒是冲淡了些许尴尬。
"你今日..."裴绪斟酌着词句，"很好看。"
南暮晚耳尖通红，"平日就不好看？"
"平日也好看。"裴绪老实回答，"只是今日格外..."他忽然词穷，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将军，此刻竟像个笨嘴拙舌的毛头小子。
烛花突然爆了个响，惊得南暮晚一颤。裴绪握住她微凉的手，"冷？"
"有...有点。"她声音细如蚊蚋。
裴绪将她双手拢在掌心轻轻呵气。南暮晚的手比他想象中更小，几乎能被完全包裹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暮晚。"裴绪哑声唤她，另一手抚上她脸颊，"我可以吻你吗？"
南暮晚耳根红的滴血，随后闭上眼睛，仰头亲了亲裴绪的嘴角。
裴绪也跟着脸红心跳了，他先是俯身，两人鼻尖相触，感受着彼此交错的呼吸。
唇瓣相贴的瞬间，两人都轻轻战栗，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脸颊——
"将军！！要开始练兵了吗？"
裴绪猛地坐起，眼前是熟悉的军营帐篷，赵垣站在床前。帐外天色己经大亮。
有那么一瞬间，裴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南暮晚肌肤的触感，唇上还留着那个未完成的吻的余温。
"将军？"赵垣疑惑地看着他罕见地发呆。
裴绪闭了闭眼，将那个美好的梦境珍重地收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再睁眼时，他又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
"没事，等我一刻钟，你先去点兵。"他开始起身穿衣。
“是，将军。”
赵垣出去后，裴绪抬头望向京城方向。快了，就快回去了。
木木，等我，等我回去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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