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海峡的浪涛掀起三米多高，李云龙站在登陆艇甲板上，咸腥的海水拍打在脸上，和汗水混在一起滚进嘴角。他紧抓着栏杆，右臂空荡荡的袖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军长！三号艇中弹了！"通讯兵嘶吼着指向右前方。燃烧的登陆艇在浪涛中倾斜，穿救生衣的战士像下饺子般坠海，有个身影死死扒着船舷不肯松手——是爆破排的老兵刘铁柱！
李云龙夺过望远镜，看见柱子的救生衣被弹片撕开，鲜血在海水中晕开。这个从沂蒙山跟他打到朝鲜的老兵，此刻正拼命把一个防水包往脖子上套。浪头打来，柱子被卷入漩涡前，奋力将防水包抛向友军船只。
"捞上来！"李云龙的声音被炮声吞没。当水手们七手八脚拽上那个浸透海水的帆布包时，里面滚出五十西颗手榴弹——每颗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弹体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山东"二字。
抢滩登陆比预想的更惨烈。李云龙跳下登陆艇时，海水瞬间漫到胸口。机枪子弹在周围激起密集的水柱，他拽着通讯员小吴拼命往前游，突然脚下一沉——踩到了前一波牺牲战士的遗体。
滩头阵地上，爆破筒炸开的铁丝网挂着碎肉。李云龙趴在弹坑里，看见美军新建的暗堡喷着火舌，枪眼位置比情报显示的低了半米——这群狗娘养的把工事修在了反斜面！
"火焰喷射器！"他对着步话机怒吼，回应他的却是楚云飞的咳嗽声："三具全被打坏了...老李...我们被压制在滩头..."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掀起的泥沙糊了李云龙满脸。他抹了把脸，突然发现弹坑角落里蜷着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正哆嗦着往弹夹压子弹。孩子稚气的脸上满是血污，领章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枣花——和当年王铁柱绣的一模一样。
"怕吗？"李云龙夺过弹夹帮他压满。
小战士摇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块压扁的月饼："首长...等打完仗...能帮我捎给俺娘吗？俺答应过中秋回家..."
李云龙把月饼塞回他兜里，扯下自己的钢盔扣在他头上："自己回去给！现在跟老子冲！
暗堡的火力像把铁梳子，将冲锋的战士一排排梳倒。李云龙趴在弹坑边缘，看着三批爆破手都没能接近目标。楚云飞的左腿被机枪撕开道口子，血把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他娘的！"李云龙扯开军装，露出绑在身上的炸药包，"老子亲自上！"
楚云飞死死拽住他："你疯啦！全师都指望你指挥！"
"指挥个屁！"李云龙指着尸横遍野的滩头，"再拖下去全都得交代在这！"
正争执间，那个小战士突然跃出弹坑。他像只灵巧的山羊，在弹雨中左突右闪，怀里抱着捆集束手榴弹。美军机枪追着他扫射，子弹在沙滩上溅起串串烟柱。
"掩护！"李云龙抓起冲锋枪就打空整个弹匣。战士们在火力掩护下纷纷跃出掩体，用血肉之躯筑起移动的人墙。
小战士冲到暗堡前时，右腿己被打断。他拖着残肢爬完最后五米，将手榴弹塞进射击孔。爆炸的瞬间，李云龙分明看见他回头望了一眼，嘴唇蠕动着说了句什么，然后被气浪掀飞进大海。
"冲啊！"楚云飞拄着步枪站起来，鲜血顺着裤管流进靴子。战士们如潮水般涌向缺口，刺刀在硝烟中闪着寒光。
李云龙冲进还在冒烟的暗堡，看见墙上用血写着几个歪扭的大字："娘，儿没给您丢脸"。角落里躺着半块被血浸透的月饼，馅料露出来，是五仁的。
占领滩头阵地时，全师能站着的只剩三百多人。李云龙靠在炸塌的水泥工事上，用牙齿撕开急救包。纱布缠到第三圈时，电台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叫：
"军长！美军舰队正在逼近！"
李云龙冲到高处，望远镜里出现六艘驱逐舰的轮廓，舰炮正转向金门岛。更可怕的是，两艘航母的舰载机正在起飞，黑压压的机群像群饥饿的秃鹫。
"命令部队转入坑道！"他刚吼完，第一波炸弹就落了下来。冲击波将他掀翻在地，右耳的听觉瞬间消失。恍惚中，他看见楚云飞拖着伤腿在组织防空，鲜血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坑道里挤满了伤员，呻吟声和爆炸的闷响混在一起。李云龙摸出贴身藏着的全家福，照片被汗水浸得发软。他突然想起离家前，儿子仰着小脸问："爹，打仗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威风？"
又一发炮弹在近处爆炸，震落的尘土盖住了照片。李云龙用袖子擦了擦，却发现田雨的笑容己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黄昏时分，美军的轰炸突然停止。电台里传来总部的加密电报："苏联发表声明，美军己同意停火。"
坑道里爆发出虚弱的欢呼。李云龙却沉默地走到观察口，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滩头上，海浪正一遍遍冲刷着战友的遗体，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浪花中起伏——是小战士的钢盔，里面那朵枣花刺绣还在。
楚云飞拄着木棍挪过来："老李，咱们...赢了？"
李云龙没回答。他望向更远处的海平线，那里有艘美军驱逐舰正在转向，舰尾的星条旗在夕阳中猎猎作响。恍惚间，那旗帜变成了上甘岭上的美军军旗，又变成了淮海战场上国民党军的青天白日旗，最终化作朝鲜雪原上凝固的血冰。
"给总部发报。"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请求在金门建立烈士陵园，面朝大陆。"
夜风渐起，带着咸腥的海水味灌进坑道。李云龙摸出那块沾血的月饼，小心地掰成两半。他把一半塞进贴身的衣袋，另一半轻轻放在坑道口的石头上。
远处，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像枚挂在夜幕上的军功章。更近处，海浪拍岸的声响永不停歇，仿佛无数英魂在诉说未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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