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港的晨雾中，胜利号运输舰缓缓靠岸。李云龙站在甲板上，右臂空荡荡的袖管被海风吹得啪啪作响。他望着码头上欢呼的人群，目光却死死盯着最前排——那里站着十几个披麻戴孝的妇女，每人手里捧着个蒙白布的相框。
"军长..."警卫员小声提醒，"烈士家属代表要求见您..."
李云龙的下颌线条绷得发硬。他看见有个白发老妪颤巍巍举起照片，相框玻璃反射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那是爆破排刘铁柱的母亲，三年前在沂蒙山区，他亲手把一等功勋章别在这位母亲胸前。
舷梯放下的瞬间，老母亲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水泥码头上。李云龙一个箭步冲下去搀扶，却被老人枯枝般的手抓住残臂："李团长...俺家柱子...走前说啥了没？"
李云龙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想起那袋沉入海底的手榴弹，想起刘铁柱最后抛向战友的防水包。海鸥的鸣叫中，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柱子说...等打完了仗...要回老家给您种枣树..."
老母亲浑浊的眼泪砸在码头青石上。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颗干瘪的枣核："这是柱子参军那年...从家里枣树上摘的...您带回去...种在营房门口..."
北上的列车穿过江南水乡，李云龙靠在窗边，看稻田里劳作的农民首起腰向军列挥手。车厢里，伤员们或坐或卧，有个截肢的小战士正用牙齿撕开家信，信封上的"娘想你"三个字被血迹晕开。
"首长..."通讯员递来刚收到的电报，"军委命令，要您在南京下车作报告。"
李云龙盯着电报末尾的红色印章，突然想起金门滩头上那个小战士的月饼。他转向车厢角落，楚云飞正就着水壶吃药，左腿的绷带渗出暗红。
"老楚，你代我去。"李云龙把电报折好塞进他口袋，"就说我...旧伤复发了。"
列车在南京站停靠时，月台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李云龙看着楚云飞被抬下车，鲜花和彩带瞬间淹没了担架。有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追着列车跑，将一束野菊抛进车窗，正落在那个读家信的小战士怀里。
"丫头！"小战士突然喊住女孩，"帮哥个忙..."他从贴身处摸出块弹片，"到俺家...给俺娘...就说儿不孝..."
女孩懵懂地点头，将弹片紧紧攥在手心。列车启动的汽笛声中，李云龙看见她胸前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成一面小小的旗帜。
军事大院的家门前，那棵枣树己经高过房檐。李云龙站在树下，看着青枣在夕阳中泛着琥珀色的光。三年前离家时，这树才到他肩膀高，如今树干上刻满了"爹快回来"的歪扭字迹。
"爹！"李健像颗炮弹般冲出来，却在撞上他前猛地刹住脚步。孩子盯着他空荡荡的右袖管，小脸皱成一团，突然举起木头枪："我...我帮你打枪！"
田雨站在门廊下，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听诊器的银光。她烧伤的左脸在暮色中显得不那么狰狞，反倒是右脸新添的皱纹让李云龙心头一颤。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动，像隔着条看不见的战线。
晚饭是红枣小米粥。李云龙舀起一勺，突然想起金门坑道里那块沾血的月饼。他放下碗，从贴身口袋摸出半块硬如石头的干粮，轻轻放在儿子面前。
"这...这是啥？"李健好奇地戳了戳。
"军粮。"李云龙嗓子发紧，"一个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兵...留给娘的..."
田雨的勺子当啷掉在碗里。她抓起那半块月饼冲进厨房，水龙头哗哗的声响盖过了压抑的抽泣。李健不知所措地望向父亲，却见这个战场上的铁汉正用左手笨拙地抹眼睛。
军事学院的晨练号角惊醒李云龙时，窗外枣树上的麻雀正啄食青果。他披衣起身，发现田雨己经去医院了，餐桌上留着碗冒着热气的枣粥，旁边是儿子用蜡笔画的"欢迎回家"。
学院后山的训练场传来坦克轰鸣。李云龙站在窗前，看见新学员正在练习步坦协同。有个挺拔的身影格外醒目——是那个在金门失去右臂的通讯兵小吴，现在用左手持旗指挥得一丝不苟。
"报告！"警卫员在门外立正，"苏联顾问团到了，请您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白发苍苍的朱可夫元帅正盯着沙盘出神。李云龙刚进门，老元帅就举起酒杯："为了胜利！"俄语口音浓重，却让满屋将星肃然起敬。
李云龙端起酒杯，突然瞥见窗外——学院园丁正将颗枣核埋入新建的花坛。那颗从刘铁柱母亲手里接过的种子，将在军事学院这片铁血沃土上生根发芽。
"为了牺牲的同志们。"他用中文轻声说，将酒缓缓洒在地面。酒液渗入地毯的瞬间，远处靶场传来新式坦克炮的怒吼，震得窗棂微微颤动。
国庆阅兵前夕，李云龙接到新的任命状——装甲兵学院副院长。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学员方阵在夕阳下操练，崭新的军装泛着草绿色的光。
门被轻轻推开。李健抱着个坦克模型进来，炮塔上歪歪扭扭刻着"保家卫国"："爹，我做的！"
李云龙单臂搂住儿子，突然发现孩子的个头己经到他胸口。模型坦克的履带上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训练场捡的炮弹壳改的。
"首长！"楚云飞拄着拐杖闯进来，手里挥舞着电报，"东南沿海又发现美军侦察机！军委要我们..."
李云龙抬手打断他。他走到墙上的巨幅地图前，手指从鸭绿江划到金门，最后停在台湾海峡。窗外，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锦缎，更远处，新下水的驱逐舰正在海试，舰艏劈开的浪花像条永不停歇的征途。
"走。"他抓起军帽扣在头上，五角星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去看看咱们的新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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