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天也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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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天也不温暖

 

村庄的春天,是从庄稼人的背影开始的。(这一年父亲去打工了,是那种一连几个月的那种)

十二岁的那个春天,我个子刚到母亲的肩膀,胳膊还细得像一截干枯的豆秧,却己经被拉上了地——村东那块瘦田地,是我们家的责任田,一年春耕总要从那里开头。

母亲把水桶和锄头放到田边,抬手抹了抹额头的碎发,对我说:“你在这待会儿,帮娘把这边的地划出畦来。”

我点点头,没问为什么,也不敢说累。从十一岁那年冬天过后,我就突然懂得了:问多了没用,说多了也是累赘。

我蹲在田埂上,看母亲弓着背,一锄一锄翻地。阳光并不暖,风吹在脸上还是带着凉意。她的背影窄瘦,动作却有一种硬撑出来的决绝。我知道,她己经撑了很久了。从父亲出事开始,到爷爷离世,再到家里入不敷出,母亲像一棵杂草,风一吹就弯腰,却从不倒下。

地不大,可要翻完整块,没两三天是干不完的活。尤其是我们家,没人帮忙。奶奶的腿那年冬天摔了一下,走路一拐一拐的,也只能在屋里做些细碎的事。我跟着母亲出门算是“壮劳力”,但实际上,我更多时候只是学着样子站在旁边,偶尔把锄头拎起来,刨几下,力道却总不够。

“看着简单,其实最累人的是这土。”母亲说,“你慢慢学着干,家里就靠你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我不是个孩子了”。童年的春天是放风筝、是水渠里抓鱼、是晒干的草地上翻跟头;而现在,春天是压在肩膀上的土,是母亲满手泥的手,是被蚂蚁咬到也不敢松手的锄柄。

晚上回到家,奶奶给我们煮了一锅玉米面糊糊,加了一点点腌菜。我蹲在灶台边,看她把柴塞进灶口。她的动作比去年更慢了,背也更弯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以后我也不在家了,娘和奶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我的心跳重了一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不在家”这件事会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也不知道,“男人”这个词,从来就不是什么年纪决定的,而是你肩上的重量。

吃过晚饭,母亲给我缝补裤脚。那是一条被磨破的旧裤子,是邻村表哥穿过又传给我的,洗了很多次,颜色都快看不出来了。

“将就着穿吧,等你长高了,娘再给你做条新的。”

我低头看着针线在布料里一进一出,像风在缝补一个西分五裂的日子。我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点点难受。小时候,母亲常说我“爱新鲜”,一双鞋只要有点脏就嚷嚷着要换。而现在,我己经会自己拿刷子去清洗,会把洗净晾干的裤子搭在床头,等着第二天继续穿。

一个人“懂事”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你再也不会开口去要什么。

那年春天,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得格外清楚。

学校发了通知,说要组织一场“劳动实践课”,让全班同学轮流去村头的小林场植树。我是第三组,安排在清明节后去。

那天阳光很好,老师带着我们用铁锹刨坑,我挖得比谁都快,老师表扬我“有劲”,我心里有些骄傲。但没过多久,我的手上就起了泡。我没吭声,只是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用嘴轻轻把泡咬破,再继续去干。

一个同学注意到了,说:“你是不是常干农活?”

我点头。

他“哦”了一声,突然笑了:“怪不得你裤子那么旧。”

我愣了一下,没回话。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他们说太多话了。那笑容像一根细针,把我心里的某一块地方扎得微微疼。

我开始明白,村庄之外的世界,对“穷”有种莫名的轻蔑;哪怕你是个孩子,他们也能从你的指甲、鞋底、眼神里,挑出“底层”的味道。

这一年春天,雨水多,地里的草长得快。母亲累得首不起腰来,常常一边锄地一边咳嗽。

我帮她拎桶、背草,虽然力气有限,但她会摸摸我的头,说:“我儿子是个顶事的。”

那一刻,我的心里暖了一下。这整个春天那么冷,但这句话,却像阳光照到了心里最阴的角落。

十二岁的春天,不温暖,也不轻松。

但它让我知道了责任、沉默,还有成长的第一个姿势:不喊疼、不掉泪,也不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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