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夏天最烈的一声吆喝,钻进我薄薄的衣领,带起一股黏着汗味的尘土味儿。我站在村头的水渠边,目光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自行车牢牢吸住。
那是村里供销社的王二叔的新车,黑亮黑亮的永久牌,车铃脆响,车后座还绑着一卷麻袋。风就是从他车轮下卷起来的,我那一瞬的心跳,也像被那风带走了。
那一年,我十二岁。真正意识到“想要什么”,就是从一辆自行车开始的。
我回到家后,试探着跟母亲提起那辆车。
“娘,要是咱也有一辆那样的车,你就不用天天走去镇上卖鸡蛋了。”
母亲正在厨房剁白菜,听我说完,手一顿,没吭声。几秒后,她轻轻叹了一声,把刀放下,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说:“傻小子,那车得一百多块,咱家一年的鸡都不值那价。”
我低头嗯了一声,再没吭气。可心里的那股想法,却像春天刚冒头的草,愈剪愈长。
第二天,我蹲在村头的晒谷场边,看着大人们一车车地推麦子回来。我开始观察每一辆车的构造、链条的位置、铃铛的声音,甚至蹲在一辆生锈的老车旁边,手指悄悄描摹那根车梁的弯度。
我想,有一天,我也得拥有一辆车。
现实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想”而发生变化。母亲照旧每周挑着鸡蛋和苞米去镇上,奶奶每天念叨着家里这顿够不够米,那顿还有没有菜。
我开始偷偷帮人做点零活儿。
比如去村口小卖部帮老杨头搬米、送酒,再比如给养牛的大叔铲牛粪、割草。活不多,钱更少,一次给五毛就算多的了,但我把每一分都藏进一只洗净的酱菜瓶里,瓶子埋在窗台下的一小块地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母亲都不知道。
“你最近怎么老往外跑?”她有一天问我。
“想玩儿。”我撒了个谎。
她没再追问,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呀,别像你爹,一根筋,认死理。”
他是不是也想过很多得不到的东西?是不是也攒过钱、藏过愿望?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它们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我心里某个角落,时不时扎一下,提醒我:我不是梦里长大的孩子,我是要在土里拱出来的男人。
那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的钱攒了十八块三毛。离买车还差得远,却己经让我激动得睡不着觉。
某天晚上,我梦见自己骑着那辆永久牌,从村头飞奔到村尾,车铃叮当作响,风把我衣襟吹得鼓起来。母亲站在路边笑,奶奶在家门口喊我回吃饭。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我。
可现实,总比梦来得拧巴。
开学前一天,我准备拿出瓶子数钱时,却发现窗台下的土被翻动过。瓶子没了。
我懵了一整天,像被抽空了身上的气力。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躲在灶房的柴堆旁,眼泪掉得悄无声息。
母亲后来发现了我坐在那里,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我一根己经点燃的柴火棒,说:“照着回屋,别磕着。”
我握着火棍回去,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突然想说出真相,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些东西,藏久了,就成了骨头里的一节,不说也不疼,说了却碎。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还是没买上车。但我学会了另一样东西:忍。
忍失望、忍心酸、忍着那些明明想说却不能说的渴望。
风吹过来,自行车的铃声又一次响起。我站在原地,目送它远去。那一刻我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我得追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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