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梦见家里失火了。
梦里,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母亲在喊我的名字,妹妹哭得撕心裂肺,而父亲站在火光中,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他手里举着锄头,朝我吼了一句——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像一声雷,把我从梦中炸醒。
醒来时,屋外风声呼呼,窗纸被吹得首响。
我坐起身,背上出了汗,耳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妹妹在我身边呼吸平稳,母亲屋里的灯没亮,显然还没起床。
我摸黑坐了片刻,心跳慢慢缓下来,却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
这几天我心里老是憋着一股气。
自从翻过母亲的账本后,我白天干活的时候会走神,晚上写字也变得机械。她见我练字潦草,唠叨得更多。我没顶嘴,却越发烦躁。
那天早上,天刚蒙亮,父亲破天荒地早起,说要去镇上扛活。我从他身边走过,闻到一身的烟味,还有些酒气。
“你又喝了?”母亲问。
“怎么?喝口酒还得你批准?”他瞪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倦意。
母亲没吭声,掀起锅盖给他盛粥。他坐在炕沿抽烟,一言不发。我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背影那一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账本上“医药费未还”的字样。
“你知道咱欠多少账吗?”我脱口而出。
屋里顿时静了。
父亲头也没抬,烟雾在他脸上盘旋。
“你吃着家里的饭,就少管这些大人的事。”他淡淡地说。
“可你也是家里的人。”我说,“你知道妈一个人怎么撑的吗?那本账都快记不下了。”
他这才抬起头,眼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
“账?她给你看账了?”他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她还教你怎么看你爹啊?”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怒起来,愣了一下。
“你一个黄口小子,知道什么?账账账,日子不就这么过的?”他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粥都溅了出来。
母亲连忙端碗:“你小声点,吓着孩子干啥?”
“吓着?他都敢跟我讲账了,我还有啥好吓他的?”他指着我,“你要真有能耐,出去挣钱去啊,别在这跟你爹显能。”
“我愿意出去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我十二岁,我能去哪?你能去哪?你除了喝酒、抽烟、跑出去几天又回来,还能干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父亲眼睛一下子红了,他冲过来,一把揪住我衣领,声音像雷一样炸开:“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那一刻我真的不怕。
母亲吓得推开他,挡在我前面:“你疯了?他是你儿子!”
父亲的手松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坐回炕沿,背对着我们,猛吸几口烟,咳得厉害。
我站在原地,衣领被拽得皱巴巴的,眼睛发酸,喉咙却哑着说不出话。
屋里安静了好久,只有风从窗缝里呼啦啦地灌进来。
“我也不想这样。”父亲忽然说,“可我回来又能干啥?没人要我,外面人看我就像看个犯人。我不是不想过日子,是日子早就不想让我过了。”
母亲低声哭了。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家时,他会背着我过水田,会教我把蚂蚱串在草棍上,会在炕头给我讲“狐狸偷鸡”的故事。
那时候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现在的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笑的孩子了。
我轻轻走出门,阳光正照进来,落在院子里的柴垛上,落在一地碎瓷片上——刚刚父亲拍桌时打翻的碗碎了。
我弯腰,一点点把碎片拾起来。
手指划破了一点,渗出血,但我没吭声。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和父亲之间,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较量。
而这一仗,谁都没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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