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家的第三天，奶奶突然说要去“走一趟”。
“今天是你爷忌日，陪我去坟头烧个纸。”她说得平静，好像每年都这样。但我知道，她上次去己经是好几年前了。
那天早上天阴，风低，村头的杨树叶子在风里飘着，像是在低声念叨什么。
我拿了把旧镰刀，跟在奶奶身后，沿着村西头的小路慢慢走着。
那是一条不常走的路，路两旁是玉米地和荒草丛，走过一段，还能看到半塌的土屋，墙根长满了狗尾巴草。
“你爷死得早。”奶奶突然说，“那年你还小。”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是个实在人，不会说话，连吵架都不会吵。”她抬手捋了下头发，语气却有些沉，“可他活得不憋屈。咱们成分不好，那年他在砖窑厂干活，夜里下雨，他去关窑口，滑下来摔了。”
她没有继续说。我也不敢问下去。
村西的坟地就在一块坡地上，边上有棵老槐树，树干空了，里头总是窝着几只喜鹊。
我们在一座长着荒草的土堆前停下了。
奶奶蹲下身，拿出纸钱，用打火机一点一点烧。火光照着她瘦小的侧脸，显得苍老又执拗。
“你爷不爱说话，可是对你爹最疼。”她说，“小时候你爹调皮，挨你太爷打，你爷就帮着拦。后来你爹犯事，村里人都骂，他也没骂，就整天抽烟，不说话。”
我蹲在她旁边，看着火焰卷着纸灰，一点点被风吹散，升上天去。
“你爹啊……”她顿了一下，轻轻叹气，“他不是个坏人，就是脾气硬，走错一步，回不来了。”
我低头捡起一块石头，放在坟边压纸灰。
脑海里闪过父亲那天咆哮的样子，还有他说的：“我回来又能干啥？”
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爷爷还活着，会不会拍拍父亲肩膀，说一句：“回来就好，咱不怕从头来。”
可爷爷己经不在了。
这个家里，也没人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奶奶年轻时，也想过要出去。”奶奶忽然笑了，“可一想到家里有地、有娃、有你爷爷，我就走不动。”
我抬头看她。
她的眼睛浑浊却安静，像一口深井，岁月沉下去，水还在反光。
“你娘撑着家不容易。”她看着我，“你多帮她点。你还小，但懂事了，奶奶看得出来。”
我点了点头。
我们烧完纸，一起站起身，奶奶拍了拍腿上的土，说：“走吧，回家吃饭。”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那座土坟。风吹动坟头的野草，草在风中摇，像是低声说话，又像只是沉默。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很多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出生、劳苦、沉默、消失，然后靠别人一年一年的火光，记住一点旧日的人情。
而我，正在一步步走进他们曾走过的路。
这一天之后，我开始学着闭上嘴巴听更多东西：风的响，地的裂，母亲咳嗽时的节奏，还有父亲屋里偶尔点燃的烟。
我仍然不太懂人生是什么，但我知道，家族不是血脉，是记得谁为了谁撑过一段光阴。
(http://www.tyshuba.com/book/hdechj-3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