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玉米地,是一种沉默的浩瀚。
那天中午,吃过饭,母亲把一捆旧报纸和水壶交给我,说:“下午去南头地里看看,那块田里的草又长出来了。”
她没说“你一个人去”,但语气里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多问,拎着锄头出了门。
太阳高得厉害,白光像是把整个村子罩进一个火盆里,连石头上都冒出热气。我穿过庄前那条沙土路时,鞋底己经发烫,汗水从额头淌下来,像一条不受控的水线。
南头的那块地,在一片土坡下,远远的就能看到玉米己经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整片地就像一面绿浪翻滚的帷幕。
我钻进玉米地,脚下是干裂的泥地,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叶子。我在中间找了一处有些空旷的地块,开始锄草。
一下一下,锄头刮着地皮的声音混在蝉鸣里。
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催你做快点。就我一个人,和锄头,和地面,和这满耳的风。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这种“一个人”的感觉。
锄着锄着,我停下来,靠着玉米秆坐下。
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在我的膝盖上。我喝了口水,拧上盖子,又开始发呆。
从那天和父亲吵完架,他就再没回来。母亲也没再提起,只是做饭、洗衣、进地,一如往常。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圈每天都红一点。
我想起奶奶说的:“你爹不是坏人,就是太硬了。”我又想起我吼父亲那一刻他的眼神,那不是“怒”,更像是“疼”——一种不肯承认自己无力的疼。
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我忽然想问:如果父亲这么疼、这么累,那我呢?
我坐在这片玉米地中间,和阳光一样沉默。我的人生,真的只能是这样吗?读不成书,天天下地,等着将来也变成另一个天天抽烟不说话的男人?
我想不明白。
风又起了,卷着玉米叶子哗哗作响,像是谁在对我说话。那声音好像是爷爷的低语,也像是母亲的叹息,更像是另一个我,在地里喊我。
“你是谁?”
我仿佛听到这个问题从玉米地深处传来。
“你想成为什么?”
我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忽然心里有个东西被悄悄点燃。
如果说之前我只是想着“逃”——逃离贫穷、逃离地里、逃离吵架和沉默,那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有一天,我要“去往”什么地方,而不是只是不停地“离开”。
也许我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也不知道自己靠不靠得住,但这念头一冒出来,竟然比汗水还热,比风还重。
我低头,看到地里一只小蚂蚱趴在叶片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却死死抓着那一截绿。
我突然笑了,没笑出声,但嘴角确实动了一下。
“我是谁”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但我知道,这片地,不会是我全部的世界。
锄草结束,我走出玉米地时,太阳己经往西偏了。村子的屋顶都被染成了黄铜色,天边有几只归巢的鸟,在头顶划过。
我扛着锄头往家走,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我忽然想到一句在书上看到的话,哪本书记不清了,大意是:风会记住一个人走过的方向,哪怕他从未真正说出口。
那一刻我知道,玉米地的风,也会记得我坐在地里,心里喊出那个问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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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我开始习惯一个人去地里。不是为了劳动,而是为了和风说话。只有在那里,我可以听到一些我自己也听不清的念头。它们模糊,却真实,像将要发芽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走出村庄,不知道我是不是注定只是一个穷小子,但我知道:
我在努力,试着听懂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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