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是黄昏时候来的。
那天傍晚我从地里回来,鞋底沾满干土,背上晒得发红。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掉了。我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以为是妹妹又不小心打翻了什么。
结果却看到一只灰黄相间的大猫,从炕边跳下来,尾巴高高,毫不慌张地走向门外。
“哪儿来的猫?”我愣住了。
妹妹坐在凳子上,张大嘴说:“它刚刚从窗户跳进来的,一点都不怕人。”她一边说一边还想去摸它,猫却一个转身,钻到堂屋门口的柴堆里不见了。
母亲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晒干的辣椒:“别管它,猫要来,是自个儿挑的地方。”
我看了母亲一眼,她像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额头多了几道汗痕。我也没再问,把锄头靠在墙边,蹲下洗脚。
那只猫似乎真把我们家当成了它的窝。第二天清早,我起床时,听见屋外有“咕噜咕噜”的声音。走出去一看,那猫正趴在水缸边舔水,见我来了也不躲,只抬眼看我一眼,又继续喝。
它的尾巴特别长,总是半竖着,像天线似的在空气里晃。它的右耳少了一块,走路时有点拐,但动作仍然稳健,甚至带着一种“年纪大了却看透一切”的懒散。
“是不是野猫啊?”我问奶奶。
奶奶正坐在台阶上纳鞋底,头也不抬:“它去年就来过,是它自己选的。”
“选什么?”
“选能落脚的地方。”
我低头看那猫,它正趴在墙角晒太阳,尾巴扫来扫去,眼睛半闭着,像极了我见过的那些老头——不说话,却什么都知道。
那段时间,父亲一首没有回来,母亲也不再提起他。家里气氛表面平静,实际上像水缸底的沉泥,稍一搅动就会泛起浑浊。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逃过一次课,也没提起那天在玉米地里我听见的“风声”。我只是每天照常下地,帮母亲劈柴,偶尔跟妹妹打闹几句,看似什么都没变。
但我知道,我变了。
我开始观察那只老猫。
它白天大多时候都躺在墙角、柴堆或者锅台边,偶尔伸个懒腰,西脚一蹬,就跳上窗台。有一天夜里我起夜,发现它蹲在母亲的屋门口,对着门轻轻叫了一声,又自己转身走了。
我不知道它在干什么。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它像极了我心里的某种情绪——靠近过,又悄然离开。
有一天中午,我坐在堂屋看书。书是学校发的旧语文课本,我己经很久没有好好看书了,但那天却一页页翻得慢极了。老猫跳上桌子,尾巴横在我书页之间,我轻轻把它推开,它却反而卧倒下来,挡住整页文字。
“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看?”我半开玩笑地说。
它眨了眨眼,没理我。
我伸手摸它的尾巴。那是一根有些干瘪的尾巴,皮毛粗糙,像晒裂的绳子。可那一瞬,我忽然鼻子发酸。
这尾巴曾在哪条田埂上被踩折?在哪户人家被轰赶?在哪个冬天冻僵,又在哪个夜晚卷起睡觉?
它像我,也像我父亲,像这房子里所有沉默却顽强活着的人。
我突然明白,它来这里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乞怜,而是为了在某一个季节,找一个还能容身的角落,歇一歇。
那一晚,它又蹲在门口。
我没起身,只是睁着眼看它在夜色中静静站着。它尾巴垂下去,像一根沉重的旧钟摆,在时间里来回摇晃。
也许它在等一个不再紧闭的门,也许它只是在告诉我:
你要学会,在沉默中看清风向,在黑暗里留下自己的脚印。
老猫最终没有留下。两天后,它悄悄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妹妹问:“猫去哪了?”
我摇头说:“它是走惯了路的,哪怕找到歇脚的地方,也不会久留。”
她不懂。我也没解释。
但那晚,我拿出以前写字的本子,练了十个“人”字,又写了“家”“走”“等”几个字。
那是我第一次不为学校,不为考试,只为我自己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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