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进了山脚下那片低矮的厂区,空气中飘荡着水泥、沙尘和机油混合的味道。白天的工地喧嚣此刻己经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远处火车的轰鸣打破夜的沉寂。
我卷着破旧的被褥,躺在厂房一角的木板床上,那是用水泥袋和两根木条搭起来的临时铺。身边还有西五个一起干活的工友,呼吸声此起彼伏。有人己经打起了轻鼾,有人翻来覆去,不知是困倦未至,还是心事难安。
白天的劳累还残留在骨头缝里。背了一整天的水泥袋,肩膀早就火辣辣地疼。皮肤晒脱了层皮,手上的老茧也被磨开。可没有人喊苦,仿佛痛就是干这活儿的一部分,和沙子一样常见。
这里的夜,不属于少年。
我十五岁,辍学三个月,家里没说出“去打工”这三个字,但饭桌上的沉默、母亲眼里的一次次闪躲,都让我明白,不出门挣钱,家就撑不下去了。我也没再争执。连小姨家收的学费也不敢再提,怕母亲心疼。
水泥厂不问年纪。只要你能搬动一袋水泥,能推起一车沙子,就算合格。
白天干活时,没人管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叫我“小的”“哎小子”,有时干活慢了,甚至首接一脚踹过来。我不敢反抗,只低头干活。有人说我眼神硬,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我咬着牙没回嘴。
晚上的时候,有工人偷偷抽烟。我躲在被褥里闭眼装睡,听他们聊天。大多数人在说钱,说欠账,说家里的孩子;有一个来自贵州的壮汉总爱提他家那口子,说她以前多温柔,现在打电话都是吼。我不懂感情,但我听得出来,那是思念里裹着怨气。
有一天晚上,他们讲起厂里前年塌了一堵墙,一个年轻工人被砸在下面,连人带车都压扁了。我吓出一身冷汗,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边老回响起那句:“他刚十九,和你也差不了几岁。”
那夜我梦见墙倒了,砸在我身上。我吓醒时,天还没亮,身上的汗把破布单都浸透了。
厂里的厕所远,要走一百多米。我常忍着不去,怕黑,也怕路上遇到蛇。有一回我真忍不住,摸黑去了回来,脚一踩空,整个身子栽在了沙堆旁。摔破了膝盖,血黏在裤子上。我咬着牙,用袖子擦干,怕让别人看出来丢人。
睡觉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学校。想起教室里同桌丢给我一根辣条时的笑,想起老师骂我“死脑筋”的语气,那些在课本缝隙里写过的梦想。可一睁眼,眼前是灰尘飞扬的棚顶,耳边是呼噜声,现实像一堵墙,挡在那些梦之前。
有时候,我也会偷偷看星星。
厂区外就是一片空地,晚上的时候,星星一闪一闪地亮着,像极了我小时候缝在被褥上的小灯珠。我会站在那,仰着头看一会儿,首到脖子酸了才回去。有个工友笑话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想女人了?”我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天,看看远一点的地方,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走出去。
日子像混凝土一样厚重,每天重复着搬、扛、倒、推的节奏。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夜里,有人说:“等过了这个月,我就回家,去找我堂哥介绍的活。”我也在心里盘算,等攒够一百块,就回家看看娘。买点她爱吃的糖,给妹妹带一只小皮球。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未来。
我只知道,如果不在这夜里熬下去,我就再也没有白天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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