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毒辣,天刚亮没多久,厂里就响起了点工的哨声。我们从灰尘中爬起来,喝了几口早上盛在搪瓷缸里的玉米粥,脚还没站稳,就被老工头指派去了新接的板材厂——说是板材厂,其实不过是一个废旧仓库改造的半封闭车间,机器老旧,木屑横飞。
我跟着几个老工人,搬着成捆的原木进来,锯台的轰鸣一响,一整天的活也就开始了。我的任务是往返在卸货区和锯台之间,把锯好的板子抬到另一头的晾晒架上。简单,却极累。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电锯,看着那银亮的锯片飞快旋转,心里不免有些慌。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卷进去。旁边的老李哥笑话我,说:“小子,别怂。干活就得皮糙肉厚。”我陪着笑,却没回应,手上的动作更紧了几分。
午后最热的时段,空气中全是板材的木屑味和汗臭味。我在运一块半湿的木板时,不小心脚底一滑,整个人连同板子摔倒在地。那一瞬,天旋地转,板子砸在我小腿上,剧痛袭来。我忍着没喊出声,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脚踝处肿得老高。
厂长在远处吼了一句:“没事的继续干,别耽误工时!”
没人过来扶我。我坐在地上半天,首到老李哥悄悄把我拉到车间一角,从随身的小药包里掏出一瓶红花油,蹲下给我揉了揉。他说:“这活儿啊,不疼不流血的都不算事儿。以后小心。”
那天之后,我一拐一拐地干活了三天。没人关心,也没人问我疼不疼。只有晚上躺下来的时候,我自己偷偷把脚抬高些,不让肿得更厉害。
那也是我第一次明白,所谓的“成长”,不在于谁给你照顾,而是在没人看的地方,你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三天后,我能正常走路了。老李哥拍拍我肩膀,说:“行啊,小子。比有些大人都强。”
我笑了,但那笑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涩意。
板厂的生活比水泥厂更粗糙。没有规律的作息,没有工时记录,也没有加班工资。累了就蹲在地上,吃几口馒头,喝点凉水,然后继续干。可是这里比水泥厂多了一个东西:危险。
有一次,一个工友在锯木的时候没抓稳,指头被锯片带了一截。鲜血喷出来的那一刻,整个车间都静了一瞬。厂长气得骂人:“干活不长眼,出事了还得赔医药费!”那人抱着手哭都不敢哭,只说:“我自己掏……”
我那天晚上失眠了。
这些人,都是从各地来的穷人。他们和我一样,没有退路。
有个姓潘的师傅,西十多岁了,晚上点烟的时候和我说:“你这么小,怎么不在家读书?”
我没答。他又说:“你有手有脚,要是不想一辈子干这种活,就得早早找出路。”
我默默点头。那一刻,他的话,比老师讲的作文还要实在。
一个星期后,板厂的活干完了,我们又被送回水泥厂。但那段时间的经历,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体里。它不响,却疼。
我从没和母亲提起这段事。
每次打电话,她总是先问:“吃饱了吗?手破了没有?老板凶不凶?”
我总是说:“挺好,妈,别担心。”
她信了。因为我学会了不让她看见我的伤。
这一年,我十五岁。
别人眼里我是个“能干活的男人”,可我知道,我还只是个孩子。
可也正是在那间吵闹又危险的板厂里,我第一次意识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能把自己从泥里拽出来。
成长的疼,没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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