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怎么使铲子吧？”领班嘴角叼着根烟，笑得有些玩味。
王小虎点点头，没说话。他手心的老茧还没完全褪去，那是第一次在水泥厂做夜班留下的印记。时隔一周，他又回到了另一个工地。这一次不是清模板，而是搅拌砂浆。
这是他第二次打工，心态己和初来乍到时截然不同。那时的他，连一把铲子都抡不稳，如今站在人群中，虽仍单薄，却不再局促。他学会了不把所有情绪写在脸上，也懂得了少说话、多做事的工地规矩。
天刚蒙蒙亮，工地己经热闹起来。新的一栋楼正在起基坑，混凝土、钢筋、水电材料堆在地基旁。王小虎的任务是给师傅们运送砂浆。简单说，就是不停推着装满砂浆的手推车，在坑与搅拌区之间来回跑。
手推车比想象中重得多，尤其是在坑道的斜坡上。王小虎咬紧牙关，脚底每踩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腿。他不敢出声，只怕别人看出他吃力。第一次，他差点翻了车，师傅呵斥他：“小心点！撒一车你赔得起？”
小虎赶紧低头认错，然后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汗。
午休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在工具堆后，拿出从小卖部买的两个馒头啃着。咬到一半，他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用纸巾包着的旧百元钞票——是第一次打工挣的第一天工资，他没舍得花。那天的夜班让他差点虚脱，可那张皱巴巴的纸币却让他觉得自己“能靠自己了”。
“小虎，来吃个西红柿，凉着吃解渴。”是早上给他指路的老吴，五十多岁，常年在外打工，腰有点佝偻。
“谢谢，吴叔。”他接过，连皮带籽一口咬下去，酸得眯起了眼，却忍着没吐出来。
“你多大来着？还没成年吧？”老吴抽着烟，望着远处高耸的塔吊。
“十五。”王小虎低声说。
老吴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他们都懂，有些年纪，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但生活逼人，没人真的有选择。
下午的活更重了。气温高得能把人烤干，地面发烫，工人们干脆脱掉上衣，一身灰汗混合着尘土，像从炉火中扒出来的。王小虎也脱了上衣，他太瘦了，肋骨一根根清晰地鼓起。他知道别人看得出来他年纪小，但没人多说一句——他能干，就能留下；干不动，就走人。
“快点！三号坑等砂浆！”工头一声吼，小虎赶紧提速。他推着车，一路小跑，下坡时几次差点失控，但都咬牙挺了过来。
到了傍晚，王小虎腿己经软得像面条，汗水和水泥混成一团糊在脸上。他靠在墙边喘气时，看到天边的夕阳像燃烧的火球，照得工地染上一层金光。风吹起来，带着一股水泥的味道，也带着点城市的尘土和嘈杂。
他忽然有点想家。
想院子里晒着的玉米、母亲做的糊涂面，和妹妹在门口数蚂蚁的傍晚。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他要赚钱，要证明自己不是村里那些只会瞎混的“野孩子”。
晚上领工资，一天一百一十块，工头看了他两眼：“你还行，没偷懒，明天继续来。”
王小虎接过皱巴巴的钞票，压在胸前笔记本里。他还是没花掉之前那一张旧钱，现在又多了一张。
“每天都能坚持下来，我就留一张。”他心里默念。
这一天，他睡得很沉。
板房简陋，铺满蚊子，夜里热得像蒸笼。但他没做梦，也没有夜里哭泣的声音了。他开始习惯用汗水堵住眼泪，用沉默消化委屈。
他知道，这条“离家出走”的路，还长得很。
但走着走着，脚就不会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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