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阳还悬在半空，王小虎坐在水泥袋堆出的阴影里，一边咬着干硬的馒头，一边望着对面板房。喧哗的工地像是一口煮沸的大锅，每个人都在里面翻滚、蒸腾，而他始终浮在边缘，安静地发烫。
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拖着一条蛇皮袋，叼着根草茎，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比他略高一点，眉毛浓，眼神有种土里刨出来的警觉。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坐下来，朝小虎咧嘴一笑。
“你也是新来的吧？”
王小虎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叫阿强，菏泽的，你呢？”
“临沂的……王小虎。”
“哦，临沂啊。”阿强啧了一声，“那还真不远，我去年也在临沂那边干过两个月，砖窑厂，热得跟蒸笼似的。”
王小虎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这种交谈，他不习惯，却又不排斥。他从小和村里同龄人关系就淡，像这样有人主动搭话，多少有点新鲜感。
“你多大？”
“西……十西。”王小虎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了。
阿强一愣，“真的假的？你看着可不像。哎，咱俩年纪差不多，我十五了。”
他嘴里说着，就从蛇皮袋里掏出一瓶冒着热气的绿茶，两根被揉皱的火腿肠。他撕了一根递给王小虎，“来，吃点，干这活不顶饿。”
王小虎接过来，有点局促地道谢。他发现这个叫阿强的男孩虽然满脸市井气，但比自己要自在得多，身上有股混不吝的劲儿。
“我早上刚到，一来就被分到你们这组。听说昨天有事故？”阿强嘴角叼着火腿肠，含混地说。
王小虎点点头，想起那晚模糊的雨夜和老板冰冷的目光，心里又紧了一下。
“别怕，那些都是常事。工地上，出事了就躲、装聋作哑，别冲在前头就行。”阿强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点烟，狠狠吸了一口，“我去年在砖厂被砸了一次，右脚小趾都变形了。”
他挽起裤腿，露出脚趾，果然是歪歪斜斜的，看得王小虎一阵发怵。
“你不怕吗？”
阿强呵呵一笑，“怕？怕就别来干活了。反正回去也没饭吃，还不如出来碰运气。”
那一瞬间，王小虎突然觉得阿强像极了某种他没说出口的自己。他们都是被逼着“碰运气”的人，在命运的缝隙里，踉踉跄跄地往前挤。
午休之后，两人一起分到了楼后卸砖的活。顶着太阳，拉着手推车一趟趟跑，汗水把背心湿透，小虎觉得自己快被榨干了。
“加把劲！”工头在远处喊，“干完这批，今晚有肉吃！”
阿强咧嘴一笑，“听到了吗？有肉！快干，我饿疯了。”
王小虎看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也想笑。是啊，有肉吃呢，这种许诺虽然听起来像哄小孩，但却是这片工地上最真实的希望。
干完活，两人坐在砖堆上歇气。夕阳从厂房的边沿倾斜下来，把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阿强丢过来一根烟，“抽不？”
王小虎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没点，只夹在手指间。
“你是想回家的人吗？”阿强突然问。
“什么？”
“就是……出来干活，是为了混几年回家，还是想一首在外面混。”
王小虎低头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回村里，回去也没路走。”
阿强没有接话，半晌，他哼了一句：“咱这算是同命鸟了。”
这一夜，他们躺在板房里，顶着铁皮屋顶拍打的雨声，两人用衣服遮脸，谈天说地。阿强说他爸去世早，妈改嫁后也顾不上他；说他在砖厂差点被老板扣了身份证跑路；说他学会打牌是因为有次一晚上赢了五十块，够吃三天馒头。
王小虎听得心里发热。阿强讲的那些，好像离他很远，又很近。
“有兄弟总比一个人强。”阿强最后说，“以后你有事，找我。”
这一句话，让王小虎胸口一热。
他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叫阿强的男孩，成了他在异乡人生中的第一位真正“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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