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雨停了。
天空还残留着薄雾，工地的泥地踩上去仍咕叽作响，王小虎和阿强裹着湿了半边的衣服，一边走一边在木屑堆边搓手，企图用些干燥的锯末取暖。工棚门前挂着的广播响起来，是厂里的一首老歌：《朋友》，调子老旧，却穿透雾气，往人心里去。
“今天发工资！”一个年纪大的工友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提神的兴奋。
王小虎一听这话，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他下意识去看阿强，后者己经咧开嘴笑了，往办公区那边快步走去。他赶紧跟上，两人脚底一滑一滑，却像两个等着过年红包的孩子，嘴角藏不住喜气。
工头蹲在桌边，戴着一顶旧帽子，帽檐挡住了眼睛。他身前摊着一叠厚厚的账本，一旁是一沓被捏皱的钞票。
“来，下泥工的来这边！”他吼了一嗓子，桌前顿时围起一圈人。
王小虎被阿强拉着站到队伍尾巴，心里一阵紧张。虽然早就知道工资不高，可他从没真正拿过一份属于自己的钱。他记得很清楚，从进工地算起，这己经是他工作的第28天。
他捏着手指，心算过无数遍：每天60块，28天差不多是1680块。可他们也说了，工头可能会扣住几天的工钱，说是“押着”，防着人跑了。
“王小虎！”工头喊他。
他哆嗦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工头头也不抬地在本子上划了两笔，“干了28天，押三天，一共1680，给你1500。”
他眼前一亮，看着那叠皱巴巴的票子，一张张百元的红色。他从工头手里接过钱时，手掌竟有些出汗，像怕它飞走。
“数数。”工头说。
他快速数了一遍，正好十五张。
“谢谢。”他低声说。
工头没吭声，继续低头写账。
走出那间临时搭建的小屋，王小虎还觉得有点不真实。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世界：他第一次明白，汗水真的可以换来东西——尽管换得很少、很累。
“快看你傻样！”阿强凑过来打了一拳，“是不是第一次拿工资？”
他点点头，笑了笑，“是。”
“感觉咋样？”
“像被认可了一点。”
阿强笑，“咱工地的认可便宜得很呐。”
两人回到板房，王小虎把那一叠钱塞进床垫下面，掀开一角看了又看。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解释的满足感。他不是没见过钱，但这是第一次，他靠自己的双手换来的。
晚饭是咸菜和窝窝头，阿强偷偷买了两瓶三块钱的啤酒，说是庆祝一下。他们在床边小桌上碰了碰塑料瓶口，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半，辣得首皱眉。
“以后你打算把钱干嘛？”阿强问。
“寄一半回家。”
“那另一半呢？”
“先攒着。”他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些，“等我妈哪天生病，能用得上。”
阿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喝酒。他心里知道，他们这种人，攒钱不是为了未来，而是为了不至于在某一天突然塌了。
喝完后，他拿出那一叠钞票，又数了一遍，然后从中抽出五张，包在一张废报纸里，小心地放进旧饭盒。“这个回头寄出去。”
“你真孝顺。”阿强有点羡慕地看着他。
“你不也一样嘛。”
他们互相笑笑，没有再多说。
夜深了。王小虎侧身躺下，头抵着墙壁，脑子却很清醒。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每次过年有人给他压岁钱，母亲总会说：“我先帮你收着。”他从未见过那些钱到底去哪了。
如今，他终于可以把钱亲手寄回家。他想象着母亲收到钱后会怎么笑，那种笑，是他最想看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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