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王小虎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
工地的噪音早己散去,剩下的,是隔壁工人打鼾的起伏,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整个世界似乎都沉入了黑暗,唯独他的脑子亮着一盏灯,亮得人心烦。
他翻来覆去,枕头早就不知被汗水还是思念打湿。他想回家。
不是因为苦,也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心太空了。
从进城打工到现在,他从没觉得如此孤单。以前他以为,有阿强在、有李哥在、有一张床一口饭,他就不算“没根”的人。但今晚,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没有根,他是根断了,漂在外面。
他想起了妹妹,那个总缠着他玩泥巴、跟在他屁股后头乱喊的小丫头,现在该上几年级了?母亲有没有按时给她交学费?那双补了又补的布鞋,还穿得合脚吗?
还有母亲——那个冬天里一口白气一口地劈柴做饭的女人,现在一个人撑起整个家,是不是越来越瘦了?
想到这儿,王小虎眼角湿了。他悄悄地翻了身,把脸埋进枕头,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咋了?” 下铺阿强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他含糊回了一句,声音闷在枕头里。
“你是不是想家了?”
王小虎没回答。
但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眼泪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挂念。
—
第二天一早,他趁大家都还没起床,从铺下翻出一个硬纸壳做的信封,那是他来工地的第三天从街口小卖部买的,一块五一个,包装上还印着“高考加油”的红字。
他一首没写,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但今天不一样了。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这颗心迟早要被压塌。
他坐在工棚外,借着清晨昏黄的光,蹲在石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 “妈,我挺好的。工地上的活虽然累,但我能扛得住。你和妹妹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工资月底就发,到时候我让阿强带我去寄回去。”
> “这边晚上有点冷,我听李哥说秋天要到了。家里是不是也开始降温了?你要注意保暖,别总舍不得烧炭。”
> “妹妹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再哭着说想吃糖?告诉她,哥在这边很快就挣到糖钱了。”
> “妈,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年纪轻轻就出来干这些脏活。但我想明白了,咱家没得选。我不干,就得你来干。我不挣钱,就得妹妹辍学。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干,不给你添乱。”
信写完了,纸页上多了几道水痕。他不好意思承认是眼泪,只说:“今早湿气大。”
—
那天的工作依旧重复而疲惫。王小虎在料场搬完水泥后,偷偷跑去对面的铁皮棚子,用零钱寄出了那封信。
回工地的路上,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角,穿着破旧的红棉袄,捧着一个饭盒,里面只装了白米饭和半根咸菜。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妹妹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他发烧烧得厉害,母亲抱着他去镇上卫生院,一路上都在哭。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母亲肩膀上,闻到她身上那股柴火味和菜籽油味。那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
“妈,我不怕。” 他那时候嘴里嘟囔。
母亲回头:“儿子不怕,妈在。”
可现在呢?
他成了那个让母亲担心的人,而不是被保护的孩子了。
—
晚上回到工棚,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也没去和阿强吹牛。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支一首没抽过的烟,眼神望着破窗外的夜空。
天上没星星,只有月亮挂在云层里,模模糊糊的,像一只疲倦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乡愁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种情绪。是一种你在累得快撑不下去时,会突然从心口冒出来的软。
是你明知道不能回去,却还是一遍遍想回去的冲动。
是你在人潮里、钢筋水泥里、工棚油烟里,突然闻到一点点熟悉味道时,会忍不住鼻头发酸的理由。
他轻声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我不想家,我只是想你们。”
说完,他低头把烟重新放回枕边,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像小时候冬天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的样子。
—
那晚,他梦见了母亲。
梦里她站在家门口,手里拎着饭碗,冲着他喊:“饭热着呢,快回来吃。”
他朝她跑过去,可怎么也跑不到。
风越刮越大,他越跑越远,最后只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被风吹散。
王小虎在梦里大喊:“娘!你等我!”
然后惊醒,发现自己紧紧攥着拳头,手心里满是汗。
他知道,这个梦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一个人在外的漂泊,才刚刚揭开更深的序章。
(http://www.tyshuba.com/book/hdechj-6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