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没走。
不是舍不得，也不是放弃了回去的念头，而是他想等——等到这月工资发了，再走。
这是他来城里的第三个月，也是他进工地以来干得最扎实的一个月。他起早贪黑，夜班白班都顶着干，连阿强都说他最近像着了魔一样。
“想攒钱回家？”阿强问。
小虎点头，却又摇头。
“想，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阿强也没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说：“那就撑住吧，反正再过几天也发工资了。”
工资，是他们这个年纪对这个世界仅剩的希望。一个月八百块，刨去吃饭、生活，大概能攒下五六百，对于十西岁的王小虎来说，是笔不小的钱。更重要的是，他打算回村时带点东西给母亲和妹妹。
—
月底的那天来了。
天刚亮，工头老魏扯着嗓子喊：“干完这上午，下午休息，晚上来领钱！”
这是他们最盼的时刻，许多工人干活都有了劲头。小虎也不例外，刷模板、搬砖、卸水泥，连脚底的水泡都像不疼了一样。
阿强挤眉弄眼地说：“晚上我请你吃饺子，三鲜的。”
“真吃得起？”小虎笑着反问。
“你挣的钱自己请我吃都绰绰有余。”
他们笑闹着，像是一群即将放学的学生，哪怕现实残酷，哪怕明天依旧是水泥钢筋的日子，今天也值得庆祝。
—
晚上六点，王小虎提前洗了个澡，换上工棚里最干净的那件T恤，头发还湿着，就跟着一群工友去了办公室前的空地排队。
办公桌后坐着的是老魏和一个叫“吴记账”的瘦子，桌上放着一沓现金和几本花名册。
“下一个，刘志平，八百。”
“下一个，赵长水，七百八。”
轮到阿强时，他凑过去接钱，数了数，乐呵呵地塞进裤袋。
“下一个，王小虎——”
老魏皱了下眉。
“他……还没满十六吧？”
吴记账翻了翻表格，点点头，“是啊，临时顶岗的，没有合同。”
“那就先缓缓吧。”老魏不耐烦地说。
小虎站在一边，像是被扇了一巴掌。
“什么叫缓缓？”他走上前，“我干了整整一个月，白班夜班都顶了，我要工资。”
老魏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小孩儿，你这是在跟我吵？”
“我不是吵，我是要我该得的钱。”
“你是临时顶岗的，又没身份证，咱这是‘现金结算’，又不走合同流程，你懂什么？”吴记账也冷笑道。
“可我干活了！”
“你干的活我们记着呢。等公司批了加班费再给你，不行你等下个月一块儿发。”
王小虎气得发抖：“你们说这个月发的！现在怎么赖账？”
老魏脸色一变，把账本一合，“你要这么闹，就别干了！”
空地一片寂静。
没人为王小虎出声。他看了看阿强，后者皱着眉摇了摇头。
“走吧。”阿强拉了他一把，“他们就是赖账的老狐狸，别跟他们吵。”
王小虎不动。
那一刻他心里像塌了块墙。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社会”？你流了血、流了汗，最后连该得的钱都不一定能拿？
—
那晚，工棚里闷得发慌。王小虎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拿着那本己经被翻得发皱的小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
“十西岁，不是你欺骗我的理由。”
—
第二天，他没去上工。
不是生气，而是失望。
他背起包，去了售票点，买了那张回临沂的夜班车票，出发时间是当晚八点半。
阿强送他到车站，默默地帮他把背包拎上车，又递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饼干和泡面，路上吃。”
王小虎鼻子一酸，“你不跟我一起？”
阿强苦笑：“我再熬几天，等我表哥消息。”
“那以后呢？”
“以后？”阿强望向远处，“能混一天是一天呗。”
车开动前，阿强拍拍小虎的肩：“你记着，不是我们不够努力，是这世道太会骗人。”
王小虎点点头。
他知道，回村之后，生活也不会轻松。
可至少——
他不想在城市里，被这样骗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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