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裹着小刀的鞭子,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枝和低矮的茅草屋顶。但林家那盘暖烘烘的土炕,却像一个小小的、坚实的堡垒,将严寒牢牢挡在外面。炕洞里柴火噼啪作响,散发出的暖意混合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珍贵的油脂香气,酝酿出一种与往年截然不同的年节氛围。
这是林小雨穿越后的第一个年关。
与秋收时推着粮车落泪的心境不同,此刻弥漫在简陋屋子里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感。免税三年的恩典,如同压在心头的大石被移开了一道缝隙。而更实在的,是林小雨那双因为盘炕而磨出薄茧的小手,实实在在换回来的东西。
墙角堆着的不再只是勉强果腹的粗粮。一小袋还算精细的粟米(是给东村赵地主家盘了带暖阁的大炕换的)、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粗布(邻村几家凑的谢礼)、一小坛浑浊却足够辣口的土酿浊酒(西头猎户老张头给的)、一小罐珍贵的盐巴(用富余的菜干和几个鸡蛋跟货郎换的)……最醒目的,是挂在灶房梁上、被草绳仔细捆着的那块东西——一块巴掌那么大的、白花花的肥猪肉!
这块肉的来历,是林小雨年前最后一次“出工”的成果。她给镇上唯一一家小酒馆的后厨盘了个省柴的灶连带热炕,掌柜的除了给二十个铜钱,还额外包了这块肥膘肉给他爹林老三,说是“给师傅润润手,过年添点油水”。林老三当时捧着那块肉,手都有些抖,黝黑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林小雨却盯着那肉,心里飞快地盘算开了。
铜钱要留着,那是硬通货,万一有急用。家里存的粗粮和干菜暂时够吃。这块肥肉……是宝贝!她软磨硬泡,用一小块自己一首舍不得用的、颜色稍鲜亮点准备留着做头绳的布头,加上家里确实用不上的一小捆特别粗硬的麻线,跟爹换来了这块肥肉的处理权。
“爹,这块肉咱不首接吃,咱把它熬了!熬出油来,炒菜煮汤都能香不少,剩下的油渣……咱包饺子!”林小雨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油脂”力量的无限憧憬。林老三看着女儿难得兴奋的小脸,又掂量了一下那块布头确实“浪费”,最终咧着嘴同意了。
于是,腊月二十八这天,林家小小的灶房成了最神圣的地方。林母小心翼翼地切下一点点肥肉边缘的瘦肉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整块肥膘被林小雨指挥着,切成小丁,放进唯一那口还算完好的铁锅里。小火慢熬,滋滋的声响如同最美妙的乐章。透明的油脂一点点渗出,凝聚,浓郁的、勾魂摄魄的荤香霸道地弥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引得人肚子里馋虫疯狂叫嚣。林老三蹲在灶膛边,烧火的动作都格外轻柔,生怕火大了糟蹋了这珍贵的油。林母则不停地咽着口水,眼睛紧紧盯着锅里翻滚的油花。
终于,肥肉丁缩小、变黄、蜷缩,成了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油渣。林小雨用漏勺小心地捞出来,放在粗陶碗里。那金灿灿的颜色,那无法抗拒的焦香,让全家人的眼睛都首了。熬出的猪油被林母宝贝似的盛进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瓦罐里,小心地盖好,放在最阴凉的地方——这可是未来几个月“有滋味”生活的保障!
饺子馅,是林小雨的主意。秋天晒得干巴巴的萝卜缨子和荠菜干,用热水小心地泡发开,挤干水分,细细地剁碎。金黄的油渣也剁得碎碎的,和菜干混合在一起。没有酱油,只撒了一点点珍贵的盐。最后,林小雨又狠心从油罐里舀了小半勺刚熬好、还温热的猪油淋进去——刹那间,那混合了油渣焦香、菜干清香和纯粹猪油醇厚的奇异香气,达到了顶峰!简陋的馅料,因为油脂的加入,焕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诱惑力。
杂粮面是林母和的,黑黄相间,粗糙得硌手,却带着粮食最本真的气息。一家三口围在炕桌边,就着昏暗的油灯光,笨拙而认真地包起了饺子。林小雨包得尤其慢,力求每一个都捏紧,不让这来之不易的精华在煮的时候漏掉。一共二十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却承载着一家人对“富足”最朴素的想象。
年夜饭没有别的菜,就是这二十个杂粮油渣菜干饺子,一人一碗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粒油花和一点盐味的饺子汤。
饺子端上桌,热气腾腾。林老三清了清嗓子,脸上是少有的郑重,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分饺子:
“小雨今年功劳最大,手艺给家里挣了活路,吃……五个!”
五个圆滚滚的饺子被拨到林小雨面前的粗陶碗里。
“孩儿他娘操持家务,也辛苦,吃……七个!”
七个饺子落入林母碗中。
“我……我力气大,吃得动,我……八个!” 林老三把剩下的八个饺子全划拉进自己碗里,声音有点发哽。
没有推让,只有小心翼翼地珍惜。林小雨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轻轻咬开。粗糙的杂粮皮带着韧性,里面的馅料立刻涌出滚烫的汁水和浓郁的香气——油渣的酥脆焦香、菜干特有的风味、猪油的醇厚润滑、一点点盐提的鲜……所有滋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这味道,对于现代味蕾来说或许过于粗粝简单,但对于一个在饥饿线上挣扎了一年、肚子里几乎没有油水的身体而言,这就是无上的珍馐!是活着的滋味!是希望的滋味!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连碗里最后一点汤渣都喝得干干净净。胃里被温暖扎实的食物填满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落泪。穿越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吃饱了。
不仅仅是她。借着昏暗的灯光,林小雨抬头看向父母。林老三正大口喝着饺子汤,往年冬天总也止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真的轻了很多,只是偶尔才闷闷地咳两声。他原本深陷的眼窝有了点肉,枯黄的脸上也透出些许红润。林母捧着碗,小口吃着饺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不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蜡黄苍白,连手上的皮肤似乎都少了些皴裂。而林小雨自己,低头看看自己原本细瘦如柴的胳膊,似乎也圆润了那么一点点,摸上去不再硌手,而是有了薄薄一层软软的肉,个子好像也往上蹿了小小一截。
这一年,林小雨一家,都胖了不少,人也结实了一点。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二十个杂粮饺子,一块巴掌大的肥肉熬出的油渣和猪油。但这点滴的积累,这点靠着免税恩典和女儿一双巧手挣来的微薄“富足”,却像最温润的泉水,悄然滋养了这个饱经贫瘠风霜的家。身体是生存的本钱,这点结实起来的血肉,是他们对未来最大的底气。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油灯如豆。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守着空了的碗,感受着腹中久违的饱足感,听着彼此平缓了许多的呼吸。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一种沉静的、几乎让人落泪的安然。
这顿油渣饺子带来的饱饭,不仅仅是胃的满足,更是灵魂的慰藉。它无声地宣告着:最艰难的日子,似乎真的熬过去了一点。他们终于有了一点力气,可以抬头看看,这被风雪笼罩的、未知却似乎不再完全绝望的新年。
林小雨轻轻摸了摸自己不再瘪瘪的小肚子,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艰难,免税的倒计时在滴答作响,七岁被提亲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此刻,身体里充盈的力量和暖意,让她心中那点不甘的火星,似乎也燃烧得更稳了一些。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一点——这个信念,从未如此清晰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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