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饺子味儿还没散尽,茅草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刚滴下第一滴水,林小雨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就被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访客敲响了。
来的是邻村有名的王媒婆,一张脸笑得像朵风干的菊花,进门就拉着林小雨娘的手,眼睛却像秤砣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刚满七岁、还带着几分懵懂稚气的林小雨。
“哎哟,林嫂子,恭喜恭喜啊!开年大吉,喜事上门呐!”王媒婆的嗓门又亮又脆,震得屋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往下掉。“你家小雨姑娘,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能干人儿!小小年纪,那盘炕的手艺,啧啧,连镇上的老爷家都听说了!这不,托我来说合的人家,门槛都要踏破喽!”
林小雨正蹲在灶膛边,借着余温试图把炕沿灰烬里写的字抹得更平些,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屋外的北风还刺骨。七岁?提亲?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现代灵魂对这种赤裸裸的“童婚”推销本能地感到恶心和恐惧。
林老三(林父)刚从外面抱了捆柴进来,听到这话,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放下柴,没等妻子开口,就硬邦邦地截住了王媒婆滔滔不绝的夸赞:“王婶子,您费心了。小雨……还小,才刚满七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事儿,太早了,不成。”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哎哟,林三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姑娘家,早点定下来才好!小雨姑娘有本事,那求亲的自然都是好人家!东头李庄的李财主家,小少爷十二了,人机灵,家里良田百亩!还有西村张屠户的独子,十西了,膀大腰圆,一身力气,嫁过去吃穿不愁!这过了年,上门提亲的,只会更多!”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仿佛林小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货物。那些“好人家”的少爷,年龄都比林小雨大上一大截。十二岁、十西岁……在现代还是上初中的孩子,在这里却己经是适婚对象,即将成为她这个七岁孩童的“未来夫婿”。
林母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有对女儿被“看重”的隐隐骄傲,但更多的是不安。她看了看丈夫铁青的脸,又看看灶边女儿那瞬间煞白的小脸和紧抿的嘴唇,终于也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王婶子,孩子爹说得对,小雨太小了。那些少爷……也都还是半大孩子呢,年龄差太多了。这事儿,过几年再说吧。”
“太小了”、“年龄差太多”——这是林老三夫妇拒绝的核心理由。在他们纯朴的认知里,七岁的女儿确实还是个需要爹娘呵护的娃娃,让她现在就去别人家当童养媳或者预备媳妇,他们舍不得。至于那些十二三岁的“小丈夫”,在他们看来,也远未到能顶门立户、照顾妻儿的年纪。这种基于最朴素亲情的保护欲,暂时压过了“攀高枝”、“早定亲”的世俗诱惑。
王媒婆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嘟囔着“过了这村没这店”、“有手艺的姑娘抢手着呢”,悻悻地走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正如王媒婆所言,过了年,借着拜年串门的由头,又有两三个媒婆或相熟的人家,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林小雨的亲事。介绍的对象,要么是家里略有田产、儿子年纪偏大的,要么就是看中她盘炕手艺、想给家里添个“摇钱树”的。
每一次有人登门,林小雨都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她躲在灶房或者里屋,听着外面那些关于她“身价”和“未来”的讨论,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盘炕手艺” 给她带来的,除了微薄的物资改善,竟然还有这种让她无比抗拒的“附加价值”——把她更早地推向了封建婚姻市场的货架。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一个底层女孩的“价值”和“出路”是多么的狭窄和被定义。
林老三的态度却一次比一次坚决。他文化不高,说不出大道理,但“孩子太小”、“年龄不相当”这两条,成了他抵挡所有说客的盾牌。他甚至开始对频繁上门的媒人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林母虽然有时会被对方描绘的“好日子”说得有点动摇,但看到丈夫的坚持和女儿那明显抗拒、惊惶的眼神,最终还是站在了丈夫这边。
这天夜里,送走又一个说客,林老三坐在炕沿上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看了一眼蜷在炕角、假装睡着却睫毛颤动的女儿,重重叹了口气,对妻子低声道:“……咱家就这一根苗,虽说是个女娃,可盘炕的本事是实打实的。现在朝廷免税,家里也松快点。这么早定出去……孩子受罪。再等等,等她……再大点,至少能明白点事儿了再说。”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再说,那些人家,看中的是她的手艺,未必是真心待她好。咱家穷是穷,可也不能为了点眼前的好处,就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这番话,清晰地透过烟雾,钻进了假寐的林小雨耳朵里。她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了上来。“不能为了眼前的好处,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这朴素到极致的话语,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像一簇微小的火苗,瞬间驱散了她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和恶心。原来,这沉默寡言的父亲,心里看得如此明白!他拒绝的,不仅是过早的婚约,更是那些觊觎女儿价值的算计。这份基于血脉亲情的守护,虽然无法改变她作为底层女性终将面临的婚嫁命运,却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时间!林小雨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父亲无意中为她争取到的“再等等”、“再大点”,就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她不能指望父母送她去读书,但至少,她可以利用这段缓冲期,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有用”,也许……就能在未来拥有一点点选择的余地?或者至少,不那么轻易被当成一件货物交换出去?
第二天,当邻居赵婶子又因为盘炕的事情来找林母商量,顺便带来一小捆需要修补的渔网时,林小雨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走开。她鼓起勇气,凑上前去,指着渔网上几个特别复杂的结节处,用尽量稚气的声音问:“赵婶婶,这个结……是怎么打的呀?我娘总说我手笨,学不会……”
赵婶子有些意外,看着林小雨亮晶晶、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笑道:“哟,小雨想学补网啊?这可比盘炕简单!来来,婶子教你!”
林小雨认真地学着,手指笨拙地翻动。她当然不是真的对补渔网有多大兴趣。她的目光,更多是落在赵婶子用来记录渔网修补数目和交换物品的那一小块用木炭画了格子的破布上。那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些符号,似乎是某种极简陋的“账目”。
“婶婶,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她装作天真地问。
“这个啊?”赵婶子指着布上的符号,“这是‘一’条网,这是‘二’个鸡蛋,这是‘三’尺布……喏,这样记,省得忘了!” 她用的是最原始的划痕计数法,稍微复杂点的,就用村里人都能意会的简单象形符号。
林小雨的心跳得更快了。文字!记录!虽然是最原始粗陋的形态,但这是一种信息传递和保存的方式!她不能读书认字,但如果……她能偷偷学会村里人常用的这种最基础的计数符号和“土账本”呢?这会不会是她掌握“实用知识”的第一步?这可比在炕灰上写字有用多了!
盘炕的手艺让她有了“身价”,带来了困扰,但也带来了与人接触的机会。或许,在这些接触中,她能像今天这样,偷师到一些真正有用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存技能和知识碎片?哪怕只是最不起眼的、关于“记账”的皮毛?
看着赵婶子粗糙的手指在破布上比划,林小雨眼中那点因提亲风波而黯淡下去的火星,又开始顽强地闪烁起来。父亲为她挡住了过早的婚约,争取了时间。而她,必须利用好这偷来的光阴,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值钱”——不是作为待嫁的商品,而是作为一个拥有更多实用技能和“小智慧”的个体。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她找到了一条极其微小、却可能通往某个方向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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